“注水”的毕业论文与“放水”的乡愿老师

近年来，对本科毕业论文的批评指责之声不绝于耳。不过，这种批评大多数都是在中国学术研究水准、教授论文抄袭等诸如此类或者宏大或者更具有新闻关注价值的声音中，被顺带提到。在校园中时常被不经意地提及的本科毕业论文问题，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拿出来“公议”，确实是好事。眼前中国教育与学术的问题，确实到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时候，全民集体大辩论一下关于本科毕业论文存废以及衍生出来的高等本科教育问题，其现实意义，比九所大学轰轰烈烈搞联盟这种花架子阵仗，要紧迫得多。

赞誉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依笔者之见，毕业论文，就像毕业“大阅兵”中的分列式踢正步，是大学四年学问训练结果大检阅中最抓眼球的一部分。论文，考验的是课题知识的系统化，思辨分析能力的新锐度。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学术的，写论文所必须要求的科学严谨的态度、求真求实的精神、严密整饬的思维、细致入微的手段，是放逐任何工作实践中而皆准的素质。能以认真严谨的态度，写好毕业论文的人，其实践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主要能摆正学术论文在科学的思维与方法训练上的价值，有关于写毕业论文妨碍实践能力培养的问题，站不脚的伪命题。

李世民在训诫儿子的《帝范》中说：“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以此来观照毕业论文的存废之争，何尝不也是这样的“取法”问题？本科毕业论文考核制度的设计，从学术思维与方法训练上来说，就是取法乎上，一旦废弃，难免有陷入取法乎中的窘境。十多年来，中国高等教育在扩大规模过程中，从精英教育向国民教育转变，在这种“取法”往下沉降的趋势中，而今取消毕业论文之议浮起，这或许也是应该让人警惕的教育标准去精英化、去高标准化的动向。

在为废弃本科毕业论文叫好的声音中，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新闻系主任张小元认为，新闻专业本科生所学知识难以达到论文“在某一领域有独到见解”的要求，学生为了完成任务，只好大量复制、粘贴。

不能否认，本科毕业论文“注水”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可是究竟在导致本科毕业论文集体“注水”的结果上，哪些因素该为此负起责任？恐怕很多人都依旧以惯性思维作出判断：教育考评制度设计有问题。于是才有了现在倒掉脏水，连孩子也泼出去的取消本科毕业论文写作的动议。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制度也有约束不了人的时候。本科毕业论文考核制度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协同运作这套制度的师生们出了问题。

许多认同取消本科毕业论文的人的坦言，论文答辩老师为了让大多数人通过，对学生的抄袭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答辩已成了学生毕业的一种程序，只是在走过场。这种让被考核者与监管者之间“和谐“的怪异关系，在毕业时刻是校园一大观景。那些在制度实施过程中，本该扮演起关键监督者角色的老师们，对“注水”的论文，大肆“放水”，学生怎么不“太水”呢？这不禁让我们更加确信，有关于导致人们批评本科毕业论文考核设计制度的原因，并不在教育体制、教育制度本身，而更多地在于制度中的“人”。

负责论文把关的老师们的“敷衍”态度，即使不是诱发，也是激化学生对毕业论文不庄重态度的重要原因。如果说学生们用学术不端行为来应付毕业论文的“点卯”，那对不端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们，其“助纣为虐”的行为又有何“端正”可言？

流徙中国数千年的“德贼乡愿”是：“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孟子尽心上》）如此卑贱的人格品质，在中华文明中处处显山露水。“言不顾行，行不顾言”，“阉然媚于世”的乡愿姿态最终让谭嗣同在《仁学》怒喝：“二千年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对不端学术行为放行的老师们，身上带着的还是为中国近代启蒙者所深恶痛绝的文明痼疾——乡愿。当今大学老师们对学生不端学术行为，表示的是貌似忠厚温良的无奈，和实与恶俗同流合污的慷慨，简直就是乡愿痼疾在高等教育系统中的落实：大学之学，德贼学也，皆乡愿也。

大学老师成为乡愿伪君子。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怕。在坦然道出用剪刀加浆糊完成毕业论文的学生真小人态度面前，对剪刀加浆糊毕业论文打哈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学老师，其乡愿伪君子的媚俗姿态，实在更应该让人扼腕叹息。

本科毕业论文中的学生不端行为背后，深藏的是老师们在面对大是大非不可妥协问题时的媚俗趋时、左右讨好、八面玲珑、好好先生的乡愿丑态。如此乡愿老师群体，在一番番的举世愕然的学术腐败丑闻中，又如何不让人产生“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慨叹？

针对大学本科毕业论文问题，我们要改变一贯推诿于制度的放空炮做法，转而好好考虑构成毕业论文问题的合力中，不端行为的纵容者和不端行为的制造者，都需要负起责任。

大学老师们，应该勇敢而诚恳地负起学生论文指导者的指导与批评责任。批评权是面对学问时的天然权力，敢于真言真语地面对不端的学术论文行为，这是最起码的学术伦理要求。中国的大学教师们，应该不需要像中国的中小学班主任那样，等待教育部颁布一部《大学教师工作规定》，来赋予他们“采取适当方式对学生毕业论文进行批评教育的权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