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少年

再见，我的少年

文天堂落忆

 

我需要用几个毫无声息的夜晚来与你告别。我不知道这到底会耗去多少个夜晚，也许在这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你。

 

□

六月尾稍返校的时候，高二的女孩子们正在太阳底下兴致高昂地打排球，晴天空气像轻微抖动的干燥树叶。

我看着他们以为我还在高三。

呐，你我相识的那天天气还没有那么好呢，2008年春夏交接的地方，樱花开始相互撺掇，走在铺着落叶的大道上恍惚觉得树上的喜鹊刚刚从冬天穿过。

那天你出现在我们共同的朋友C蹩脚的小说里，他说“YC很爱吃糖，每次我们都分糖吃”，“他眼睛红红的，却看着我一言不发，他总是这样”。

喏，你就这样站在了我面前，是一个可以安静地笑着递给我糖的少年。

前几天因为C，偶然在网上和你说过话，后来你要来我的电话发短信。你说“我是YC哦，要记得这个电话”。

 

□

在走廊上习惯性观察天空。云是趴在天上悠哉至极的草履虫。

记得认识你以前没有这个习惯，总是低头走路，直到听你说起过去。

你说世界上最懂你的那个人已经在汶川地震里去世，你每天都在想他，甚至一度不想活下去。

那个时候的你每天上课睡觉和别人打打闹闹，只和我发短信说过崩溃的感受。

生死离别，我曾以为那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劫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不知道该怎么鼓励你，只是觉得对着天堂说话最理解你的人一定能够听见，天天都希望他在看着你。

而现在，在你后来告诉我,我简直就是来接替他的人的现在，我想生死在某种意义上没有明确界限，灵魂一直在游走通融，让我遇见你。

 

不会有人理解为什么我在我们从来没通过电话，从来没见面的时候就认定再也不会有谁比你更懂我了，就像现在再也不会有谁比我更喜欢你一样。

我写一个字你能猜出我的心情，我碰巧收集的书你也有，放学下楼的时间一样，喜欢一个去的地方一样，就连晚上说起白天买的糖的颜色都会一模一样。

就像你和你以前的知己。

被女生孤立的时候，看到让我感动的句子的时候，会渐渐想起你。你是我百年前认识的那个人。

 

□

为什么偏偏是你，多年后让我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依然只能去往你身边？

为什么偏偏是你，丢也丢不起。

 

□

我们和夏天结下过最深的缘分。

敏感预知未来。2010年的夏天就像敏感藏也藏不住。

你不准忘记这个夏天，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直到现在你也不肯告诉我你在那个夏天到底去了哪里，你只是在那时的某一天悄悄地就不和我说话了。

 

我想起我一个个叫出你们班的你的好友问他们你为什么不理我，其实我连你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想起我写了莫名其妙的信放在你抽屉里，因为天天发短信你都不回。

想起过马路的时候以为看见对面的你然后被车撞倒。

想起我不敢告诉谁你不见了。

想起后来知道是你喜欢的女生的原因，哭着跑去找到她恳求她把你还给我而她一遍遍对我说着对不起。

我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你。

 

我一点都不觉得没自尊，没面子，唯一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那么想要远离我。

 

我们最大的争吵是你喝醉的那次。

那时候我们高三了，你在夏天碾过的时间里不出声响地回到我身边，每天都对我说“好了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没事”。

你说了好多话，说我不要担心你，说你已经没勇气再从生活里站起来，说你这样说不定就能看见你死去的知己。

第二天我把带你喝酒的人叫出来骂了一顿。我不知道你就躲在柱子后面偷听。

 

我一点都不觉得没出息，没样子，唯一着急你是不是以后还会喝酒，还会再次崩溃。

 

你在短信里指责我错怪你的朋友，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错。

我委屈得不知道能够拿什么反驳你，我根本就不忍心反驳你。

最后你说，好啦，没事了。其实我那段时间都有给你写信。你知道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当我拿到那几封写近千字的信的那天，那也变成了我哭得最凶的夏天。

 

□

你说，要是两个人紧紧握住手，那是他们要分开，还是分不开了。

 

□

我站在了曾经挂着高三（3）班班牌的地方，那是你们班。

外面突然下雨了呢，昆明的天一向阴晴不定。雨声像阳光一样薄薄地挂在树枝上，某个角落传来有规律的滴水声。

我就在这里第一次和你见面。

高三的我开始厌学逃课，背着画板穿裙子在校园里到处走。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我，而你是你们班成绩最好的那个学生。

 

我可以想象你看见我被男生背回宿舍突然脸色大变的样子，想象你在你弟弟面前夸我是你最欣赏的人能写出色文章的样子，想象你对着某个敌对我们的男生说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的样子。

但这些都是别人说给我听的，你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永远是穿着格子衫和棉衬衣，腼腆地笑着告诉我，我不去上课你也不去的样子。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样。

干净好看得像一棵栽在湖边的树。

和我梦见的你重叠。你眨了眨眼递给我一块薄荷糖。

 

□

我们所有的相似性现在看来都有点怀疑那是不是为了喜欢你找的借口。

我们在见面以前说过的话现在看来都像是为了喜欢你去创造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同意我这么说。

 

想起你帮我补数学讲错题还逞强的时候。

想起你问我想不想哪天一起去楼顶看星星可笑的时候。

想起你答应我我们还有C要考一个大学的时候。

想起你笑我吃饭的时候筷子拿得低。

 

要是你是我的就好了。

 

□

六月的学校依然开着繁茂的花，纯白，风吹起来像春天吹起的口哨，起起落落的回荡。

记得有人嘲笑你文笔像女孩子，细腻得不可思议。

记得你有次说，空如此生，静若繁花。

现在觉得这足以用来形容一段回忆，一次相逢，一种难以释怀。

 

要是你真的一直这样对我就好了。

 

□

手心捏出汗水，湿了一纸流年。

你容忍我任性的小脾气的时候，被老师发现我们一起逃课的时候，陪我度过难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我们背靠背坐在球场上被全年级传绯闻的那天，你在想什么呢。

 

你知道么，有那么一次我跟着上了年纪的女子去求签，许愿我们和我们的朋友都要好好的。全部都是上上签。

 

要是你允许我嫁给你就好了。

 

□

今年除夕夜，外面烟花热闹，内心却感落寞，从小便是如此。

想找一个人好好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可以。

翻看你给我的短信，捂住嘴哭起来。

回忆注定孤独，因为懂得欣赏的人只会有一个。但我拾起它会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天空没有星星，在烟花的蹿夺里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如同手机屏幕机械反复，困倦却不能闭眼。我就是那时候觉得，或许有一天你将对我感到厌倦，无论那是多久以后的一天。所以在那之前所有我对你的好都是因为，那一天，我想笑着离开你。

 

□

喂，YC，你能剪断窗外这场雨么，就像剪断时间。

让我在这静止的时光里再次看看你。我不知道我需要看多长时间。

时光如病，好了伤疤忘了疼，卷土重来的时候隐隐作痛。你知道告别它有多难，所以你一别再别。

幸运的是，我们给过彼此最好的年华。

幸运的是，我已遇见你。

 

□

再见，我的少年。

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永远离开我。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