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人鱼（书评）

华莱士人鱼

文/张擎

  听说，古老的城堡里有位长着长鼻子的魔法师。

  听说，飘满云雾的山顶上住着美丽纯洁的天使。

  听说，茂密的深林里会有精灵在扇动翅膀飞翔。

  听说，蔚蓝的深海底下藏着骄傲高贵的美人鱼。

  ……有些事情，只有我们相信，它才存在。

关于美人鱼的印象最早来源于安徒生的《海的女儿》，童话里为爱情敢于牺牲的小人鱼，在太阳升起的早晨化成泡沫，涂抹着浓重的悲伤情愫。故事中，小人鱼在花坛里种红红的玫瑰，种成了太阳的形状，这段描写一直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心底里最最纯洁的爱情期望。印象中的美人鱼一直都是神秘魅惑、纯洁之美的，象征着这个世界仅有不多的纯净与感动。

  看这书之前。我一度认为会是一本甜美抑或淡淡感伤的人与人鱼的故事，不可否认书中应用的语言是细腻到位的，但并非过多地表现在书中角色情感描绘。作者大量通过描绘各类事件出现时的详细的细节。比如人鱼圣玛丽亚一号被发现时的情景；比如人鱼圣玛丽亚一号看到主人公洁西时撞玻璃墙情形；比如人鱼圣玛丽亚临死前的一系列异样的情形；作者大概希望通过人鱼情感表达方式的具体表现来一步步地展现这一份过度极致的爱情。

当然，圣玛丽亚一号仅仅只是这种过度极致情感方式的开端。全书从圣玛丽亚一号的出现开始，便开始带着稍微一丝生化变异的震撼，到后来对人鱼粘合的描述，对海鳞女和海洲化死去后身体分一为二的描述，对洁西和密的外婆人鱼在冰墙打破后全身支离破碎仅用绳子勉强维持形状的描述，透过想象以怪异可怕的情节传达给每一位读者。

岩井俊二也并没有刻意去美化人鱼这种生物，《华莱士人鱼》毕竟是一部悬疑小说，每个情节都充满乙醚和福尔马林的味道。其中人鱼和人类的结合方式更是让人看了作呕：赤裸的鳞女和少年的身体黏合在一起，“少年的脸埋入少女乳沟乳沟都在胸部，躯干从肚脐往下的部分被吸收进人鱼少女的下腹”——因为相爱，他们将以人类被人鱼吃掉的方式合为一体，而人类四肢此时都成累赘，会自然脱落。他们结合的场景，“满是血的床铺，散落的手和脚”。

之所以说对圣玛丽亚一号的描述仅仅只是这种过度极致情感表达方式的开端，那是因为在往后面随着事件的一步步敞开，人鱼在男女交欢之后的独特“粘合”方式，那种一旦占有就永不分离的独特爱情表达，那也是一种属于一个种族千百万年进化之后对于两两结合的独特模式，一直到雌性人鱼死去才能分开。这一切的一切，在描述的过程中对于我们普通的人类来说，显得多么的不可思议。

但换言之，人鱼的世界毕竟还仅仅只是未知的世界。岩井俊二对于这种人鱼结合方式的描述，只能说来源于生活抑或者是对人类发展完美爱情的美好愿望。

一个事物，到了只有形式的地步才更能接近一个真正存在的境界。岩井追求的是一种超越逻辑可理解的写意，把暴力美学融化于美学的暴力。他并不想用唯美这样的词眼去吸引那些观众，而是用一种清醒的目光，去反抗那些泯灭人性的自然猎杀和扼杀自由选择权利的无形之手。

如果说人鱼的世界如此这般恐怖结合，是为了保证茫茫大海中只遇到一次之后再难相遇，更好占有爱情的方式，是为了在后续百年的时间里更好地孕育下一代的生命，那如今的社会中，茫茫人海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如愿地遇到属于自己的人鱼呢。这就不难理解，岩井俊二对人鱼这种过度极致的爱情的描写，也体现出人鱼们从一而终的爱情观。这大概也是作者对美好爱情的愿望吧。

很多作家喜欢写神秘的悬疑作品，就连屠格涅夫这么理性的人也写过《克拉拉•米利奇》。但是华莱士作为和达尔文不约而同发现物种起源现象的科学家，留下这么一部作品——《香港人鱼启示录》，依旧让人匪夷所思。岩井俊二用华莱士的小说开篇，也许也是间接告诉读者，自己写小说的过程不是可以用说理、逻辑能够表达的，小说里的人鱼或许并非完全杜撰，而是有可能真切存在。

人鱼类似于宗教，对于相信它的人来说，这一切就是真实，对不信的人来说，可能仅仅是胡言乱语。这就是岩井的高明所在，若有似无之间，悬念已经埋下，而“人鱼”这一意象，仿佛美人鱼婉转动听的艳歌，召唤好奇者涉海前来。

古往今来的艺术作品中，人鱼形象并不少见。从邪恶的一面来理解人鱼，她们几乎是“诱惑”和“危险”的代名词。记得上外国文学课的时候，老师有说过，神话中，美人鱼洛利莱多年来躲在蓬托斯海两座礁石后用迷人的歌声诱惑来往船只，令无数船员葬身海底；米开朗基罗绘制的西斯廷教堂壁画中，诱惑夏娃偷吃禁果的莉莉丝上身是丰腴的女人体，下身为蛇尾，近似人鱼；老普利尼在他的不朽著作《自然历史》中写到：“至于美人鱼……她们是真实的，只不过身体粗糙，遍体有鳞，甚至象女人的那些部位也有鳞片。” 在这些意象中，叙述者无疑都更像是一个男人，通过他的眼光人鱼被塑造成一个美丽妖艳的女性。

但是在岩井俊二笔下，这种视角变成了一个趋向于中性的眼光。《华莱士人鱼》中的人鱼不止是一个女性形象：小说的主角、鳞女之子海原密就是一位男性形象的人鱼。不可饶恕的罪行也不再由女性独自犯下，男女主角是亲兄妹，却忍不住彼此倾慕。作者并没有丑化海原密和妹妹洁西的乱伦之爱，反而在故事的结局让他们拥抱在一起回归深海，彼此都没有让自己的情感被迫屈居于理性之下，放弃忠于自己。因为他们所有的行为，包括那些曾经面临的状况，其实都是出自于自发的爱，是没有其他出路的结果，在人鱼的世界，它们不必依随律令抑或去抗拒吊诡的人性。

存在于世的旅途，花落花开，月圆月缺，生老病死，喜乐无常，都是自然而然。海原密和洁西本是来自深海的人鱼，最终回归海洋是自然的选择，展现出的是生命周而复始的特质。

《华莱士人鱼》这样一个由传说、旧物、文字幻化出的意象之邦，一个非现实的世界，让人置身于未来的梦境，其中人类从自身人性中生长出来的那些眩目的、张牙舞爪的东西在梦境深处微微闪烁。小说整个故事都起源于人类对于生命的猎奇，对权力的追逐、个人虚荣心的需要以及不顾一切的成名欲望。《华莱士人鱼》预示的，是人类因恶欲泛滥的竞争都将成为打破人与自然和谐的诱因。

最后，结尾处主人公洁西救起搭档比利的那一段描写甚是觉得感动，反复提到的“水人”和“智人”之间的缺失环节，也许就是对人类、对生命最本源的拷问。人总是自以为很聪明很万能，欲望膨胀到不在乎破坏一切来满足自我的地步，这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悲哀。

……

罪恶的绳，在北极圈冰封的海水里沉睡。

破碎的回忆，被人鱼尖锐刺耳的鸣叫唤醒。

同个心脏的爱情，是人鱼的誓言化作的坚定。

有些事情，只有我们相信，它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