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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地渐暖的时候
楔子
后来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没有跟你一起走的话,那这辈子是不是就白活了,还有,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像爱你一样爱任何人。
【你是自由的】
小镇的太阳永远是那样不偏不倚地爬在梧桐树最上端,没有悲喜,不带任何情绪。我蹲在院子里苦思冥想幸福这个词到底有多少笔画,身边的小黑猫懒懒地叫了一声,扭着屁股丢下了我这个在别人眼里是白痴的傻姑娘。
可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笨,我只是没有像其他小孩那样完完整整地上过学,在福利院的时候,好心的院长曾经轻抚着我的头说过,如果有一天被好人家接走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学业有成的时候还要记得回去看看她。
虽然我不确定现在那所福利院还在不在,但潜意识里的我总认为自己还会再去那个地方,至少当我可以远离现遭这个杂乱的环境时我会义无反顾地冲回那里。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被现在这家农家看上了,他们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把我带回去充当苦力,让他们自家的小儿子高枕无忧地上学。
不是没有怨言的,送我走的那天福利院里那几个待我很好的老妈妈都红了眼睛,她们甚至央求院长说:“不要让她去,这样会害了她的。”而年迈的院长却说:“你们都知道这里的情况,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了。”
就这样,那个夕阳残落的午后,我在那些老妈妈的注视下远离了曾经一度认为温暖的福利院。
来到顾家以后,我完全被当做小丫鬟使唤,那些锅碗瓢盆根本不算什么,大人们懒的时候我还要负责烧火做饭给顾佳莫那个小祖宗吃,在这样奴役般的熏陶下,我竟也忘了自由这回事。
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顾佳莫带着他的同学来家里吃饭,那个小女孩转着水汪汪的眼睛打量我,然后拍了下顾佳莫的脑袋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米啵,她是自由的!”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而且还是个有自由的人,于是在下来的那些日子里我学会了反抗,我对顾佳莫的父母说:“你们这样对我是犯法的,我要上学,不然就放我走!”
可现实哪里有我想的那样简单,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抗战之后我被锁在了顾佳莫卧房背后的那间杂货屋。
滴水未进的我在此后的两天开始无止尽想念自己的父亲,还记得福利院的老妈妈说过:“你爸当年是不得已才把你送过来的,因为他生意大亏本,债主天天逼着他还钱,拿不出钱的时候他们还会打他,甚至在你身上打主意说要卖了你!”
就这么想,我饿得嗡嗡作响的脑袋也安静了些,可是,我的父亲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在,他会在什么地方呢,还有,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米啵 出来吧 我帮你搞定了】
我没想到顾佳莫那个冷漠的家伙会给我偷偷送饭,那天晚上,栖息在树枝上的猫头鹰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夜很深的时候,我听到了顾佳莫父母惊天动地的鼾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杂货间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顾佳莫缩着头把吃的放在我脚边小声说:“米啵,快吃,吃完我把碗拿出去。”
本来我应该很有骨气地拒绝他的,可那个时候我真的好饿啊,于是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满满一碗饭菜消灭光了,走的时候,顾佳莫还不忘提醒我:“米啵,明天我会帮你说情,到时候你表现好一点,在家干活总比被关死在这里强啊!”
我在讶异顾佳莫的改变的同时为自己的遭遇揪了一把泪,我想,如果我父亲知道我现在过的生活他会不会很心疼呢?想着想着,我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叫起来。
这么一叫,在屋里熟睡的顾佳莫的父母都被惊醒了,他们穿上拖鞋啪嗒啪嗒地往杂货间赶,看到顾佳莫手里还粘着米粒的碗他们揪着我的耳朵就骂:“叫你不老实,唆使顾佳莫给你送饭!”
见我被他们蹂躏,顾佳莫哐一声砸破碗喊:“够了,不要这样对米啵,她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们还是不是人!”
素来沉默乖巧的顾佳莫这么一叫,他的父母都被吓了一跳,然后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儿子,你是不是在梦游啊?”说完顾佳莫就被他父母强行拖出去了。
我躺在稻草堆里想了很久也不明白顾佳莫为什么会这样做,以前的他只会对我吹鼻子瞪眼,颐指气使,别说给我送饭了,就连和他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的可能都没有!
忘了说,往常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的,而且得和他们分开吃,因为顾佳莫曾对他的父母说:“和她在一个桌上吃饭我想吐!”
既然这样,那些昏暗的日子里我便自觉地端了碗去屋外找小黑猫做伴,可今天晚上这件事情着实让我看到了另一个顾佳莫。
翌日清晨,杂货间的门又被顾佳莫打开了,而这一次他雄纠纠气昂昂地说:“米啵,出来吧,我帮你搞定了。”
喏,在顾佳莫这个好坏兼备的人身上我看到了点点微光闪烁,然后脏兮兮的脸上笑开了花。
【至少在上辈子的时候我一定有一个很疼很疼我的爹】
从杂货间解放以后,顾佳莫出奇地对我好,他甚至还会帮我洗那一摞一摞的油腻腻的大碗小碗,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受宠若惊地叫道:“顾佳莫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而这个时候他总会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用沾满洗洁精泡泡的手刮刮我的鼻子说:“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真的是这样吗?趴在院子里写作业的女生冲着顾佳莫吐了吐舌头,弯弯的眼睛盛满让人心碎甜蜜的笑,顾佳莫像丢了魂的木偶娃娃,边礼貌地回敬她笑脸边戳我的肩膀问:“米啵啊,九甜甜是不是很漂亮啊?”
哎,我还以为真是顾佳莫良心发现,原来是为了泡妞啊,于是我埋着头淡淡地回了句:“就那样了,反正你喜欢她啊。”
可顾佳莫的反应大到让我惊奇,他连忙捂着我的嘴说:“米啵,小声点,你这只猪!”然后我就吃着有些辣咸的洗洁精泡泡笑弯了腰。
可说实话,在我贫乏的世界里,九甜甜算是我遇到过的同龄人里最好看的一个了,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软绵绵的善良的心。
有一天晚上,漫天繁星闪烁,我坐在院子剥豌豆,九甜甜张慌失措地跑来找我说:“快点快点,顾佳莫掉进河里了!”
乖乖,这个祖宗要真死了,我的尸首铁定得挂在村口示众!所以我迅速丢下手里的豌豆,拔腿就往村南的小河赶。
赶到的时候,我看见顾佳莫那只蠢猪正抓着岸边一根枯枝直呼救命,而我想都没想就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灌着大口大口的河水,我用头顶着顾佳莫的屁股往岸上送,可这只死猪连动都敢不动一下,最后还是九甜甜卖力拉了他一下才把他弄上岸去。
而我在使尽全身力气和喝了一肚子水后就顺着流水往下淌,那一刻,我听到九甜甜在岸上拼了命地喊我的名字,而顾佳莫那只怕死的猪只知道哇哇的哭。
顺水淌了一公里左右我便被村里的渔人撒网捞了上来,而我这条贱命也果然顽硬,在发着高烧昏睡了两天后我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因为救了顾佳莫的小命他的父母也渐渐对我好起来,可我这个贱骨头偏偏受不得别人对我好,所以醒来之后的我还是和从前那样干着各种各样的活,以至九甜甜都忍不住咂嘴说:“啧啧,米啵,你上辈子肯定是做大小姐做多了,所以这辈子只知道干活。”
我想是这样的吧,至少在上辈子的时候我一定有一个很疼很疼我的爹,可是,现在的爹在哪呢?
【米啵我会想你的】
镇上有几千口人,可我只对九甜甜说过想父亲的事情。那会儿她正趴在草地抓蝴蝶,我一不留神踩到了她的脚,她吃痛地叫了一声:“疼死了,我爸要在的话准骂你一顿。”
看着她嘟着嘴嚷嚷着父亲两行热泪就顺着我的脸滑下来,见我哭了,她慌忙摇着手说:“你别哭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可她怎么会知道这句随便说说的话让我想起了老妈妈口中的父亲,我蹲在草地上捂着脸说:“九甜甜我想我爹了。”
成群的蝴蝶翩然飞过,九甜甜却再也没有心思关心了,她拍着我单薄的肩膀说:“可是米啵,你爹他现在在哪呢?”
是啊,我爹在哪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又要怎么回答别人呢,扑哧扑哧地吸着鼻涕,我推开九甜甜的手跑回了顾家。
没过几天,整个小镇都知道我有父亲这回事,镇上的几个老者甚至跑到家里劝顾佳莫的父母送我去找我爹。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子啊,所以这件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而顾家对我的态度则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漠。
一次午睡的时候我在我那件逼仄的小木屋里听到顾佳莫的母亲说:“这丫头整天给我们瞎掰事,要不我们把她送回去吧。”
可顾佳莫的父亲却说:“傻呀你,那家福利院在她来这里的第二年就拆了。”
嘭,像是有一记强有力的天雷直劈我的天灵盖,我楞楞地坐在床上,半晌穿上鞋走出屋子说:“你们送我去城里打工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工钱可以每月给你们一半。”
想着这是笔不错的买卖,顾佳莫的父母相互对视着笑了笑,然后齐开口道:“好吧,过几天我们就送你去城里。”
几天后,顾佳莫的父母托熟人在城里的火锅店给我找了份服务员的工作,薪水一个月1000,包吃住,但有一个条件是要我每天早上送老板的儿子去上学。想着可以离开小镇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进城那天,顾佳莫和九甜甜抱着小黑猫来送我,见我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九甜甜凑到我身边耳语:“米啵,去到城里后别忘记找你爸爸啊。”
她要是不提醒我我大概就忘记这事了,出于感激我给九甜甜了一个大力的拥抱,而站在她身边抱着小黑猫的顾佳莫则憋着嘴吼我:“偏心。”
听他这么讲,我和九甜甜咯咯咯的笑了,许是离别在即,笑过之后我们仨都沉默下来,等到车子发动时,顾佳莫才又可怜兮兮地补了句:“米啵我会想你的。”
【那是一种抛开男女性别角度的戒备状态】
去到火锅店我一心想着好好干活,每天忙得连汗都不敢擦,因为这样那个顶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老板不止一次地拍着我骨瘦嶙峋的背夸奖我:“真不错,能吃苦!”
而每当他肥硕的手掌落在我身上时,我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那是一种抛开男女性别角度的戒备状态,从他掌心传递出来的炙热让我觉得自己极其卑微。
事实上,进城后我就觉得自己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就连顾客点单时都会忍不住打量我,然后阴阳怪调地说:“哟,小姑娘长得挺标致的嘛,在这里做服务员有些可惜了。”
我大致听懂了他们语气中的玩弄,于是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开始拼命地想念小镇的日子,想念顾佳莫自我矛盾的好与坏,想念九甜甜总是仰着脸善良的笑,还想念那只骄傲的小黑猫懒懒的叫声。可既然选择了现在的生活那我就必须熬下去。
一样是周一的早上,我站在老板家的大门外等着他送儿子出门,街道两边早起的小贩已经升起了炉火。袅袅上升的白烟混合着晨起的雾气飘荡在空气里,老板从窗户伸出头看了看我,然后撵着儿子出了门。
老板的儿子有些异样,去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向我重复着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妈和你谁更漂亮?”
在心里捣鼓了一会,我笑笑地回了他不知道,像是不太满意我这个答案,直到穿越学校大门时他都没和我再多讲一句话。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了火锅店,店内死气沉沉的氛围让我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那个膘肥的老板在点完锁在柜子里的钱后就强搂着我说:“我老婆和我闹离婚了,你跟我吧。”
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道德这回事是马虎不得的,拉开他的手,我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恼羞成怒这种事从来不在乎时机成熟与否,半个月后,我自觉地收拾包袱走人了,看着塞在包里的五百块钱我第一次对生活充满了绝望。
就在老板说要我跟他的第三天,他趁夜摸进我的卧房,在我强烈的反抗和大叫后他的老婆把菜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她说:“要这个妞还是要这条命?”
而确定只想释放肉体的老板当然选择了后者,还有他的儿子正站在自己母亲身后看着他,离开火锅店那天,他的儿子抓着我的手说:“我觉得我妈没你漂亮,对不起,米啵姐姐。”
我想,这大致就是半个月相处所积累下来的感情,揣着薄薄的五百块我走上了寻找福利院的路。
【小时候在福利院里看过一本书 那上面画着的日出很美】
四处打听之后,我找到了福利院搬迁的地址,见到老院长时积蓄在我体内的泪水全都哗啦啦地淌了出来。
把离开福利院之后的生活概述了一遍,我略带期盼地问老院长:“我父亲有没有来找过我?”
而老院长除了摇头和缄默外便没有了其他动作,那一刻我似乎读懂了这个世界的冷酷,我想要的它不给,它能给的我又承受不了。
寄于我在火锅店的遭遇,老院长暂时收留了我,而我在在福利院的那段时间也重新体会了多年前的那份温暖。
坐在成群的孩童中间,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朝我笑了笑,看着他沧桑面容下一双疲惫的眼睛,我突然莫名地想给他一个拥抱,可他没给我这个机会,我看见他径直走进了院长办公室很久之后才又走了出来。
夜里,我坐在凳子上帮院长做足底按摩,她摩挲着我的头问我:“小米啵,中午那个男的是过来找儿子的,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他儿子又不在我们这里,他想和他一起去旅行,不知道你可不可以陪他?”
看着闪烁在院长眼底的波光我微微笑着点了下头,也好,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子吧,这样以后遇到我亲生父亲时就没有时空的生疏感了。
早起的天空还有些暗沉,可中年男人的车子已经停在了福利院门口,按照院长的吩咐我带着一些换洗的衣裳便坐上了车。
他问我:“小妹妹,你想去哪?”
我想了想说:“去看日出吧,在一个人很少的地方。”
“为什么?”
“小时候在福利院里看过一本书,那上面画着的日出很美。”
经过以上的沟通,男人开着车朝这座城的东边驶了去,看着他儒雅的半边脸,我的心暖融融地软了一片。
【而这个自卑鬼在这一刻却可以肆无忌惮地骄傲了】
沿途的风景很美丽,蓝色的天空映衬着大地的安详。
中年男人边开着车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米啵,你呢?”
“我忘记了,你随便叫吧。”
生平第一次遇见忘记自己名字的人,或许他的名字夹杂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那我还是顺了他的心愿好:“就叫你米先生吧,反正我们要一起去看日出。”
男人没反对,只是在我重复喊他的时候微微恍了神,那个模样告诉我,他在想念一个人:“米先生,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轻咳了一声,男人忧伤地说:“我的妻子。”
该是有些久远了,听他的口气,那个叫做妻子的人约摸已经不在世上了,他告诉我,他遇见她的时候,她才有十八岁,浑身灵动的气息昭示着蓬勃的青春,而占着这份大胆的活力,她选择了跟一见钟情的他远走高飞,因为当年她也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后来呢,米先生,你的妻子和你去了哪里?”
“我们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两年后她生了一个儿子,那个时候我们很幸福,我每天出去打工赚钱,她就守在家里做些细小的活,后来钱攒够了我便开了家服装连锁店,开始的时候生意还好,但是后来市场被一个海外公司垄断了,生意开始一落千丈,而且还负债累累。”
接下来,男人没有再说下去,我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凝聚了悲伤,我没有继续追问。
车子停在距离城中两百公里的地方,男人拉着我的手走进一家饭店,他指着菜单上五花八门的菜谱说:“米啵,使劲点,我付钱。”
这大概是我活到这个年纪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我有些感动,因为这个陌生人看到了藏在我心里的那个自卑鬼,而这个自卑鬼在这一刻却可以肆无忌惮地骄傲了,因为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给了她逃离窘迫的庇护。
像他说的那样,我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蒸的煮的炸的烤的焖的,但凡菜单上有的我都让其出现在了饭桌上,看着我大块朵颐的吃相,男人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心疼的笑,他说:“米啵,慢点吃,吃不完打包走。”
【那是一种触及了梦想却又无法安享的遗憾】
吃完饭我们又继续上路了,作为回报,我跟他分享了我的一些小秘密,比如初潮降临的那个晚上,我忐忑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为自己会死掉;比如和顾佳莫吵嘴的时候我很难过,因为我以为他或多或少会在乎我一点;比如每当九甜甜念及自己父亲的好时我会很羡慕同时有些小失落;比如那个火锅店的老板的儿子有着一双和小黑猫一样灵动的大眼睛;比如我想回到小镇看一下我的朋友们。
这么说着的时候,男人的脸上有种分享的喜悦,我看着他麦青色的下巴问:“先生,你的胡子长出来了,要不要我帮你刮一下?”
先是慌张地望了我一眼,然后他咧嘴笑着说:“刮胡刀就装在座椅后面的袋子里,你拿出来吧。”
随着嗡嗡的机器声,男人麦青色的胡渣被我一扫而光,看着闪烁在他眼里的微光我的手有点小小的颤抖,我多想告诉他,其实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他却悲伤地告诉我他的妻子是被活活烧死的,债主上门要挟的那天他正好带着小儿子出去筹钱,回来的时候曾经温暖的家已成为一片废墟,之后他就把儿子送进了福利院。
深沉的悲伤从男人的眼底喷薄而出,我看着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瞳孔,眼睛也跟着下了一场大雨,我握着他的另一只手说:“不要太责怪自己,是这个世界不懂得宽恕。”
很久之后每当我念及当时的情景时,心里还会有一种酸酸的喜暖,那是一种触及了梦想却又无法安享的遗憾。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男人带我走出了车子,站在广博的夜空下,他拉着我一直往前跑,跑出一百米后,他命令般地说:“唱支歌给我听吧。”
伴着温柔的夜风,我唱了那首九甜甜最爱听的歌“北方南方某个远方,一定会有幸福的天堂”男人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听,他用略微嘶哑的声音说:“米啵,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唱歌很好听。”
成片的热浪随着夜风扑打在脸上,我靠着香樟树顾自沉默,半晌他又说:“米啵,不要太难过,我相信你的父亲一定很爱你,只是他还没找到你。”
我没有难过,上车以后,我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梦里有一双温暖的手掌覆在我额头上,然后是一个温热着的颤抖的吻。
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从车窗望出去,泛白的天际有微微的红光,我揉了揉眼睛问他:“先生,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拍了拍我的头,他说:“是的,明天早起就可以看日出了。”
【那一刻 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这天也许是我和这个陌生的先生最后一聚了,我们在山顶搭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坐在里面等待天亮。
夜里他的手机断断续续地响了几次,可他都没有理会,他严肃地盯着我茫然的眼睛问:“再过几天我就要死了,你会怕吗?”
“不会,但我会很难过,能告诉我因为什么吗?”
“其实我是贩卖毒品的。”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很感激他来到我乏善可陈的世界,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与被原谅。轻笑了一下,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生活其实不是那么可怕,真的。”
从旅行袋里掏出吹风琴,男人认真地吹了一首动听的曲子,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的时候,他却神秘地告诉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我们说了一整夜的话,太阳悄然探出头来时,整个大地都有种重生前的安宁,我转头看向男人,两行燃烧着的眼泪缱绻了他的目光,那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看日出,也是最后一次。
从山上下来,车子的周围已经站满了警察,男人抱歉地朝我笑笑,走过去向警察伸出了手。
离开前的最后一瞥,他朝我的衣服袋子指了指,循着他迫切的目光,我意外地从里面掏出了一张支票,那上面安静地站着一排小零。
闻讯室里,肃穆的警察把我们这两天的行程问了个详细,他说:“小姑娘,你知道这个人是你的父亲吗?”
我笑了笑,答他:“不是的,我没有父亲。”
一个星期后,我坐在福利院里看着院长淌眼泪,心里是一阵接一阵的默哀,下一秒,我仿佛听到了不远不近的枪声,男人沉稳安详的面容随之跌宕在眼底。
顾佳莫和九甜甜找到我的时候已然是夏季末了,他们站在福利院的大门前望着我说:“米啵,听说你父亲找到你了。”
我笑笑,轻声答:“好像是呢,不过我又忘记了。”
先生,从警局出来的那天我便去银行把支票兑现成了现金,你在背面写“亲爱的米啵,这是米先生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密码是你的生日,原谅我。”
此后过往很多年,那个夏季带我出游的你依然历久弥新,第二年生日我又一个人去了那座山,只是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没敢再像先前那样认真观望,我躲在帐篷里看着你在很久之前塞在我背包里的照片,女人和你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背景是即将西沉的落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还有,我终于知道了你吹奏过的那首歌,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当大地渐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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