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明 时间是有趣的误读

在一个钟表纪念活动中颇有意思的场面：在镁光灯下，陈道明扬起左手手腕，露出蓝色的名表，微笑地对周围的人高声说道：“都买了吗？！”

对于很多人来说，陈道明出场的高调和直接，毫不遮掩毫不含蓄地展示自己名表代言人形象，不啻于某种颠覆。在这个人身上，曾经寄托着许多陈道明粉丝奇妙的想法：他作为知识分子的低调、含蓄；他在影视艺术表现当中的镇定、淡然，以及突然像火山一样喷发的表演张力......但是就在这一刻，所有关于他的想象在瞬间开始化解。这让现场的人们恍然大悟，眼前站立着的这个人，和在他的作品当中表现的种种人物，本来就有天生的不同。

这次见到的陈道明，又是另外一个形象。他的出现几乎不为人所注意：迈着轻快的，甚至带有一点跳跃的步伐进入到店里，左手持着一个烟盒。熟悉他的服务员们都迅速地忙碌起来了。“快拿烟灰缸！”一个服务员看着他走上楼之后，低声对另外一个说道。在收银台的服务员忙不迭地赶快打电话：“陈道明来了，他要配一副眼镜......”稍微得空之后，服务员们之间偷偷地聊起陈道明：“他怎么比从前显得瘦了一些？”其中一人说道。在这里可以看到的是一个品牌围绕着陈道明所做的一切。每个人都认识他，了解他的习惯，熟悉他的变化。陈道明身边的工作人员Rita告诉记者：“你别看他总是扮演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其实他是很好接近的。”言外之意，也许媒体界的朋友对他的认识存在着某种反差。

在上海南京路的西入口，一幅十来米高的陈道明大幅照片宣示着他作为名表代言人应有的形象：穿着黑色外套、留着髭须，目光冷峻而深沉，手持一块熠熠闪光的名表。整个形象犹如《无间道3》当中他饰演的大陆特工沈澄，带点儿傲气，又有点混黑社会的阴冷。很难想象出沈澄和陈道明之间的共同之处——特别是当别人说起陈道明和他的角色是两码事的时候，你无从构建另外一个陈道明，那个“很好接近”、走路带着一点跳跃、似乎拥有无限精力的人。

有趣的是，在记者面前，他一边晃着手腕上的名表，一边给自己下定义：“平时我是不戴表的人。”就在一个小时前，在记者们的簇拥之下，他还说：“我是一个对时间很苛刻的人。”不戴表，又对时间苛刻，这两点很奇怪地在他身上得到了对立统一。记者追问他：“你怎么在不戴表的情况下实现自己对时间的要求？”他回答道：“你看，心中有时间，表并不重要。”一个很哲学式的回答。然而让记者发散性地想到了他在《英雄》当中饰演秦始皇时的一句简单台词：“天下。”仿佛两人之间都带有共同的气质和气场，因为他们说话都是那么简洁有力，那么从容坚定。一定有一种抽象的东西将眼前这个瘦削的含笑说话的人和他的角色联系起来了。

在20多年的演艺生涯当中，陈道明扮演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一种共通性。人们习惯性地认定，从《围城》的方鸿渐，到《黑洞》的聂明宇，之后还有《手机》里的费墨，陈道明几乎给知识分子，或者知识分子的形象下了一个定义。那些总是穿着深色外套，说话斯文，带点儿狠劲儿而又有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们。即便是他演绎过真实人物，如秦始皇、康熙大帝、顾维钧乃至蒋介石，也天生带有这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气质。是各种角色在一条时间的长河当中将他凝固了。记者问陈道明这是否是他的“本色演出”。回答是否定的。当人们力图理解陈道明本人的时候，他们所认知的渠道往往是通过角色本身。长期以往，却造就了对演员的误读。正如同人们认定他既然是名表的代言人，也必然是名表的固定消费者。然而却不知道能够将两者联系起来的，却是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机缘，以及天生注定的气质上的契合。

这样的误读有时候会带来有趣的对比。在谈及与《围城》里的方鸿渐在性格上是否接近时，陈道明又一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方鸿渐作为我本身来说，谈塑造人物来说，他是离我比较远的......拍那戏很累。累在他离我很远，我永远要走近他。”要说将陈道明与那个灰色年代的闷骚知识分子相比，大概真的显得有些不公平。陈道明才艺双全，能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喜欢研读历史，这些在业界固然已被熟知，但是却更加强化了他作为带有浓厚知识分子气质的表演艺术家的形象，仿佛这样的才艺与生俱来。如果他不热衷于琴棋书画，那反而就不是陈道明了。对此他颇有无奈，只好对记者说：“我是一个被别人想象之后塑造的人。”

在日常生活当中，陈道明有着多样的体育爱好。平时不戴表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觉得体育运动当中它是一个障碍。但是把表摘下又容易弄丢。他还热爱车，但是却没有主动说起。他爱好篮球运动，自称打起篮球来自己“就是一个疯子”。不过，在另外一方面，他又喜欢高尔夫。就跟喜欢书法一样，他觉得这项运动是一个人的运动：“我可以自己下场打，不跟任何人交流......它不需要配合。书法也是这样。”就在这言语的瞬间，他流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孤芳自赏的心态，让人感觉到平时的陈道明是一个能够摇摆在极静和极动两个状态中的人。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自然而亲切的态度。“我是个暖水瓶似的人，看似外表冷硬，其实……”陈道明自己这么总结自己。像是给自己辩解。然而就像他不戴表，却又能将时间把握得极其准确一样，每一样看似矛盾的特征，在他身上都能够得到明显的统一。但是人们总是看到了他的一面，却从未有机会注意他的另外一面。

也许这是一种“内敛”。他在自己的事业当中是一个敬业的人。哪怕作为产品的代言人，他也在尽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是除此之外，陈道明选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保护自己珍视的家庭。这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出点什么问题......最好的方法是躲开。”他向记者解释“内敛”的原因。就好像一个暖水瓶塞，一下就把那股喷薄的热气给堵住了。记者默默地想起了他的“暖瓶”说。一个再坚固的暖瓶，内部也常常是脆弱的。小心的呵护必不可少。

在采访结束之际，记者最后向他提出关于对“方鸿渐”这个人的认识。这时候陈道明终于露出了那种顽皮的狡黠。“你像方鸿渐。有很多方鸿渐身上的善良和弱点。”他隔着沙发扶手拍拍记者的膝盖，爽朗地笑道。在这个小小玩笑的瞬间，你分明发现他心中藏着很多的想法。他那跃动的思维在短暂的一刻表露无遗。然而那是用笔无法描述的，就好象在时间的长河里，人们不能用他饰演的形象简单地描述他本人一样，于是我们只好报之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