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花叶终凋

《霞光流转》

彼岸花开，花叶终凋

                           文|李家小刘  编辑|伊恋静

part1

    彼岸花，开彼岸，花开花落隔千年，生生世世不相见。
    第九百七十八年了。当冥差押着曼珠经过三途河的时候，她看着在岸边摇曳着的血色彼岸花，在心中默默地算着。彼岸花的香气如同引魂药一般，将她前世所有记忆都唤醒。进入轮回近千年，她每世都能和沙华相遇，尽管他们每世的容颜都会改变，但那种感觉与心意是不会变的。可是阴差阳错，两人却始终无法相爱，相认。
    可恨的孟婆，可恨的孟婆汤！已经沧桑了的内心第一次涌出想反抗的想法。当孟婆将一杯黄汤递给她的时候，她第一次将汤含于口中而没有下咽，在走过奈何桥后偷偷吐了出来。
    这一世，我要找到他，我要和他相爱，我要逆天命！
part2

青苏城的百姓都知道，青苏首富年椴锦的女儿年红珠是城内首屈一指的美人。她不仅才学好，人也善良，每月初一都会让父亲开仓放粮接济城中的穷苦百姓。在大家的眼中，这样天仙般的可人儿是没有烦恼的。

可是那只是大家眼中。

年红珠有一个很大的烦恼，一个不敢向他人启齿，只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平儿讲的烦恼：她在一次斗诗大会中遇见并爱上了城中的一个秀才，穆赤遥。这个男人有着读书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傲，年红珠同样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追求他，所以平儿就是他们之间的信差，将二人之间的书信传给对方。
    “平儿，怎么样？”平儿才从外面回来，红珠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拉进房间，满脸的急迫一点也不加修饰。平儿果然不负所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红珠，她立刻拆开来小声诵读：“彼君子兮笃人纲，两岸春风起绿杨。花落花开人世梦，荷花夜开风露香。”平儿听后在心中暗暗欣喜，看来穆赤遥是在用这封信来试探小姐心意的，而且，他都知道。
    平儿从袖子里抽出回信交给穆赤遥，他拱手言谢后背过身去默念信中内容：“彼美人兮莲正花，豪岸依然属富家。春色花光好天气，花落花开老岁华。”看后心中压抑不住的激动：没错，就是她，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她！平儿在一旁看着穆赤遥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心中的滋味只能用复杂二字来形容。
    “小姐，小姐，穆公子来向老爷提亲了！”做事一向稳重的平儿从前厅慌慌张张地跑进年红珠的闺房，紧张得甚至连门都没敲。正在梳妆的年红珠听了她的话，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也急匆匆地朝前厅走去。
    “你这书生好是狂妄，竟敢编造小女与你互许终生这等有毁名节之事！待红珠出来与你对峙，若你所言非实，老夫定不轻饶你！”年椴锦一向爱女如痴，将女儿藏在深闺之中不让她接触世俗污浊，今天突然被一个书生告知爱女已与他互许终生，心中震惊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晚辈相信年老爷是慈悲之人，定不会拘泥于门户之别，方来向您提亲，希望您能将红珠许于晚辈。”年椴锦被气得够呛，刚想出言驳斥，就听到了女儿红珠的娇唤：“爹！”

年椴锦见女儿来了，还没来得及将穆赤遥的话进行询问落实就被打断了这个想法：“爹，女儿确实是爱慕赤遥的文采，已与他私定了终身。”说着低低啜泣了起来，突然跪了下来：“希望爹能成全！”

穆赤遥见心上人已然哭泣，也甩开长衫下摆跪地请求道：“望年老爷成全！”年椴锦闭目不语，半晌，只听得他一声长叹：“罢罢罢！既然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姓穆的，若你敢负红珠，老夫纵使倾家荡产也要让你在狱中度过余生。”二人在年椴锦的虚扶下站了起来，相视而笑，谁都没有注意到藏在厅门后的平儿，以及她脸上阴郁的表情。
part 3

站在穆赤遥的家门口，平儿努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想要告白的冲动，想把秘密都一吐而快的冲动。她比年红珠更早遇见穆赤遥，也更早爱上穆赤遥，她只是没来得急告诉他。可是这样就会影响他和小姐之间的感情，或者在小姐嫁给他之后自己就不能继续跟着她，也不能每日见到他了。

在她转身的霎那，门开了，穆赤遥显然没料到会看到平儿，连忙叫住她：“平儿！是你家小姐有事告诉我吗？”平儿因见到他而神采飞扬的眼眸瞬间黯淡，如同奢华满天的烟花在下一秒就湮灭消寂一般。“啊，不是，没有，是小姐派我来买些绣线，刚好路过这里所以顺路来看看。”“哦。如此多谢平儿关心了。”穆赤遥有些失望地说道。平儿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福了福身便告辞了。
    年家小姐要嫁给穆秀才的消息不胫而走，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不管怎样，年府还是高调地开始准备嫁妆和婚礼。年椴锦答应把女儿嫁给穆赤遥的唯一要求就是婚礼要在年府操办，穆赤遥也不想委屈了爱人，自然没有异议。

大婚当日。年家是商贾之家，所结交的人自然都是商人。好在大家看在年椴锦的面子上对穆赤遥这个穷酸秀才还算客气。礼成之后花轿就送去了穆家，穆赤遥随后也回到了家中。

“珠儿，我到现在依然不敢相信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喝了酒的穆赤遥已经薄醉，贪婪地看着佳人，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年红珠抿着嘴轻笑：“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又不是鬼，我们当然可以在一起。”

“珠儿，你喜欢……你喜欢彼岸花吗？”穆赤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年红珠点了点头：“当然。彼岸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永世不相见。这段爱情太凄美太绝望，我一定承受不了。”她的眼神有些凄楚，看在穆赤遥的眼中更是心痛，他轻轻将年红珠拥入怀中：对不起，曼珠，对不起。我们终于相见，终于在一起了。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不会再让你孤独。
    红珠毕竟是千金小姐，从小被捧着长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所以是带着平儿嫁过来的。平儿也深爱着穆赤遥，但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每日看着年红珠与穆赤遥恩爱调情，她只能把疼痛藏在心底最黑暗，最不见天日的地方，任由它生长，发芽，渐渐攀爬占据整个心脏。

这一日，平儿在家中打扫，红珠便和穆赤遥上街买米面去了。平儿捧着穆赤遥的衣衫贪婪的嗅着，仿佛穆赤遥就在她的面前，用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着。平儿在家中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他们的人影，料想他们又跑到郊外游玩去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过。心中有些酸楚，为何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就因为她是个丫鬟，而年红珠是小姐吗？这样的差别，实在是让人不甘心。我只是爱你，傻傻爱着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当穆赤遥扶着年红珠，二人衣衫肮脏凌乱踉跄着走进家门时，平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但很快，她就知道了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在买完绣线和锦布打算买米面的时候被一伙刚逃出牢狱的亡命之徒打劫了，而为首的匪徒在看见年红珠的美貌时不禁兽性大发，几个人将年红珠轮流凌辱，穆赤遥在反抗的时候也被拳打脚踢至昏迷。平儿看着神情木然绝望的小姐与悲怆的穆赤遥，心中就像爬上了无数条毛毛虫，说不清是痒还是痛。
    平儿与穆赤遥商量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不对外张扬，毕竟，女人的名节大于天。年红珠在这件事情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神智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每日只是傻傻地发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反应。穆赤遥强忍心中悲痛，每日对年红珠轻声细语地诉说这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爱语，希望能够唤醒心爱的妻子，平儿看在眼里更是痛在心上。
part4

红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流口水傻笑了。年老爷将女儿接了回去，并告诉穆赤遥在红珠清醒之前不要与她见面。黄昏，平儿偷偷在穆家门口徘徊，终是放心不下他，透过门缝朝里张望。

穆赤遥在年红珠离开后整日借酒浇愁，此时更是宿醉倒在庭院中。平儿费尽全身力气才将把穆赤遥扶进房中，这一番折腾也使昏睡着的穆赤遥稍稍有了些意识，睁着血红的醉眼，拉着平儿的手含糊地嚷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为什么……”

平儿轻轻抚着他已冒出青色胡茬的脸，泪流满面：是啊，为什么？为什么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我是平儿，而不是你的那个珠儿?她缓缓俯下头，用力吻上了他的唇，夹杂着怨，还有不甘。

穆赤遥似乎感受到了女子的幽怨和浓浓的爱意，抬手将平儿紧紧箍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吻的深度。平儿心中一痛，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闭着眼感受他的狂乱与激烈。哪怕，只有这么一夜你是爱我的，就已经够我在往后的日子中回味一生了，真的。
    穆赤遥在宿醉的头痛中清醒过来。昨夜在睡梦之中竟然梦到了他和曼珠行夫妻之事，让他理不清的慌乱牢牢占据在心头。当他侧过身看到面带粉色赤裸香肩的平儿时，整个人犹如遭到雷击，对眼前显而易见发生了的事难以接受。

“平儿，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实在不记得了，没想到竟对你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等珠儿病情有所好转之后，我自会秉明岳父和珠儿，给你一个交代。”穆赤遥面红耳赤地对平儿说道。平儿娇羞地摇了摇头：“平儿一向爱慕公子，如今能承欢于公子自是感激不尽。小姐病情难好，平儿愿代小姐服侍公子。”

穆赤遥蓦地睁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中全都是不耻与憎恨：“你是有意的对不对！你故意趁我酒醉和我做那苟且之事，就是为了在珠儿不在趁虚而入，是吗？平儿，你怎能让我陷入这等不仁不义的境地！你要我如何面对珠儿！像你这样的蛇蝎女子，怎配爱我！”

平儿神采奕奕的脸庞顷刻间变成了一摊死水。昨晚她是明明可以推开他，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或许是知道不能得到，所以宁愿用这一生去换取片刻的拥有。她就是如此卑鄙，如此恶毒的人。只是因为爱了，所以做什么都不去顾虑后果，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有罪。平儿平静地整理好衣裙，转身离开了穆家。在踏出家门的瞬间，一颗红色的泪珠从眼眶中滚了出来。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
part5

再次见到他，是她和年红珠在街上挑选糖葫芦的时候。经过一段时间静养，年红珠的病情已经渐渐得到了控制，今天早上竟然开口说要上街买糖葫芦了。年椴锦喜难自禁，就让平儿跟年红珠一起来了。

穆赤遥没料到年红珠竟然能够逛街了，欣喜若狂的眼神中全都是情深意重，但是当看到平儿时，满满的厌恶竟是连掩盖都不屑。平儿觉得心上像是被黄蜂狠狠蜇了一下，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一直站在平儿身边的年红珠被马路对面的捏糖人吸引住，慢慢地走了过去，却没注意到远处的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驶来。在路人的惊叫声中，平儿用力将年红珠撞到了对面，而她自己却犹如天上划过的流星一样，直直地飞了出去。
    年府。
    青苏城最有名的应郎中对站在屋内的一干人等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年椴锦紧皱眉头，心中难掩悲痛。平儿自小与红珠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这丫头有又伶俐乖巧，平日里很得府上老小欢心，这次为救红珠而重伤，说不感动是假的。一直在平儿身边擦拭血污的丫鬟路芝哭着对他们说：“平儿说有话要单独对姑爷说。”

大家只以为她是交待后事，要穆赤遥好好照顾年红珠，便都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穆赤遥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平儿在屋内。此时的平儿已是撑不了多久，穆赤遥便蹲在床边以便听清她说的话。
    “公子，这是平儿，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一直，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先小姐一步遇见你，那么，现在陪伴在，在你身边的人，会不会是我……如果，你知道了，那些回信，都是我写好后，再与小姐写的信，调换之后交给你的，那么，你爱上的人，有没有可能，是我……” 穆赤遥的眼睛猛然大睁，死死盯着平儿青灰的脸。
    “你每次，叫珠儿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偷偷答应，可是，无论我叫多少次‘沙华’，都没有人听得到……”穆赤遥浑身剧烈颤抖，不敢置信地说：“是你，是你！你是曼珠，你才是曼珠！”

平儿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我以为，只要我不喝孟婆汤，只要我记得你，今生，我们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却忘记了，天命难违……”“我知道你一定记得，所以才会写出那首诗，可是，我不确定你究竟，记得多少，所以，我不敢轻易打扰你，我不敢去想，你爱上的人，究竟是曼珠，还是红珠……”
     “沙华，我看到了冥府的彼岸花呢，它们，全都在笑，笑我太傻。”
     “今生，无缘与你牵手，来世，我不要再记得你了，太累，太痛……”
     “彼岸花，开彼岸，花开，花落，隔千年，生生世世，不相见……”  平儿的眼睛缓缓闭上，带着千年的怨，千年的爱，流下一滴血泪。彼岸花的泪。
    穆赤遥，不，是沙华，早已泪流满面。他张大了嘴想说很多，但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说，对不起，是我放开了你的手。
    他想说，我也以为只要记得，就一定能够在一起，所以我和你一样，选择带着记忆走入轮回。
    他想说，对，下一世，不要再执着。
    他想说，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他想说，我一直以为红珠就是你，就是曼珠。
    他想说，对不起，没能认出你。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或许是因为忘记了要怎么说。最终，发出的是痛彻心扉的哭声，悲凉如同失去母亲宠爱的小孩，控诉着天命的残忍，和千年的期盼。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明知道结果，明知道努力了也不会成功，但还是要拼命去改变，纵使遍体鳞伤，也无怨。
part6

当鬼差押着曼珠来到彼岸花海前时，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一千年。张开双臂朝彼岸花丛中倒去，身体在花丛中逐渐透明消散，血红的彼岸花海在她消失的刹那全部枯萎，从花茎中伸展出翠绿的花叶。花开整千年，是为谢。
    天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