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缘

【湖北老河口】方宪生

明朝年间，有个叫乔砚的四川举子乘船从金湖山经过，见岸上热闹非凡，旗幡飘扬，于是就吩咐船家停船，自己上山游玩。乔砚随人流来到观音寺，游兴正浓，忽听寺外有人大声吆喝：“闲人让开，蓝府小姐进香来了！”登时人们纷纷躲避，不一会儿寺中便仅剩下乔砚一人。乔砚心想：“哪里来的蓝府小姐?好大的气派。”他推开后花园虚掩的门，闪身进去躲避。来进香的正是蓝府小姐蓝秀英，是当朝蓝天官之女。由于父亲在朝中名声不好，胞兄又胡作非为，使心地善良的蓝秀英心中非常忧闷。今日奉母亲之命前来进香，替爹爹和哥哥在观音面前乞求减轻他们的罪责。进过香后，小姐就和丫环秋菊到后花园赏花解闷。他们在园中穿花拂柳，一路赏玩过去。但见山石玲珑，苔痕遍地，紫藤架下，凤蝶翩跹。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勾起了小姐的兴致，蹑足挥扇捕捉蝴蝶。正在此时。乔砚从木香棚后走出，将衣袖一挥，便把一只凤蝶扑住。秀英和秋菊见忽然出现一个男子，惊得忙往后退，用小扇遮住樱口桃腮。乔砚见是两位姑娘，也不禁一愣，那扑在袖中的蝴蝶却乘机飞走了。秋菊忍不住喊道：“哎哟!飞了。都怪你这人!”乔砚回过神来，言笑道。“蝴蝶飞了，怎能怪我？也好。给你陪个礼吧!”说着躬身施礼。秀英见这人书生气十足，心中暗暗好笑。乔砚道歉后转身欲走，却被秋菊叫住，责问道：“天官之女在此，为何乱闯进来?”乔砚听了心中生气，正色道：“这儿为名刹古寺，你们来得，为什么我不能来？”秋菊撇嘴回敬道：“幸好你碰到了我家小姐，若被我们公子撞上，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 ”乔砚听了更气：“乔老爷就不怕你们这些豪门权贵……”秀英见势要僵，忙扯秋菊一把：“秋菊，休得无礼，天色已晚，随我回家去吧!”便带着秋菊转身离去。乔砚望着她俩的背影，心中不由赞道：豪门之中也有这种知书达礼的女子，难得啊!想着，慢慢踱了出去。乔砚出了观音寺，他不知不觉走岔了路，找不到自己的船。想问一下乡人。但自己又记不清船停的确切地点。找了一程，已月挂中天，乔砚腹中饥饿，浑身无力。他走到一个树林边，正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下，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从树林那方跑出两匹马来。乔砚躲闪不及，被马撞倒在地，那马一时受惊，前蹄直立，也将骑马人掀到地上。紧跟着后面跑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一个尖嘴猴相的管家忙跳下马来，吩咐家丁将摔下马的那人扶起来。那人站起来，破口大骂：“胆大狂徒，竟敢挡公子爷的马头，小的们，给我打!”众家丁挥拳卷袖就要动手。乔砚见他人多势众，急中生智，劈胸抓住那人，喝道：“老爷走得好好的，是你的马将我撞倒的，快请人给老子医腿，才能饶你。”管家忙喝斥乔砚：“你瞎了狗眼，这是蓝天官之子蓝斯，我家公子爷，还不叩头谢罪!”乔砚瞪眼道：“管他什么烂死老死的，走，跟老爷见官去。”蓝斯气昏了头，叫道：“小的们，把这小子捆上，带走。”管家凑近蓝斯耳边悄说几句。只见蓝斯点头道：“嗯，就暂时饶了这小子吧!”他见乔砚不肯松手，便乘其不备，一拳将乔砚打倒在地，跳上马背，带领家丁夺路而走。乔砚仍不肯罢休，忍痛爬起，借着月光沿马蹄印向前追去。蓝斯为什么急着赶路呢？这还得从头说起。原来，当朝天官之子蓝斯，依仗父势，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被人称为“净街太岁。”一日，蓝斯骑马到大街上闲逛。正行间，见两乘轿子迎面而来。轿夫见是“净街太岁”，忙将轿子让到一边。慌乱中，将轿帘扯下了一半。蓝斯朝轿内一瞅，见轿中坐着一位面容俏丽的姑娘，美若天仙。蓝斯的魂立时给这位姑娘勾去了，嘻皮笑脸地死盯着她。姑娘又羞又急，急催轿夫快走。那声音千娇

百媚，悦耳无比，令蓝斯更加魂不守舍。等轿子过去后，他便吩咐管家。“去打听一下是谁家的姑娘。明日派人给我求亲，如若不然，那就抢回来……”管家唯诺而去。蓝斯的管家名叫蓝心，他的瘦脑袋挺会冒坏水，满脑子的鬼主意。他向街人打听到姑娘名叫黄丽娟，乃已故户部尚书黄廷玉之女，年仅一十九岁，与老母相依，家中仅有一老仆，住在城北巷中。蓝心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蓝斯，蓝斯满心欢喜。第二天早晨，蓝心受命到黄家求亲。黄氏母女听说“净街太岁”要强行娶亲，一时吓得没了主张，母女相对垂泪。在老家人的劝说下，决定先敷衍来人，暂且稳住蓝家，尔后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去舅家避祸。次日，蓝斯就来迎亲，却见黄家人去楼空，登时大怒。向邻人打听，才知黄家人昨晚就已动身走了。蓝心打听到黄家人走水路到湖口去，这正是蓝斯的家乡，他的母亲和妹妹就住在这里。蓝斯便乘快船来到湖口，又上岸骑马绕过金湖山向前追，没想到在此撞上了乔砚。再说黄家一行人来到距湖口不远的江西黄洋驿，见天色已晚，便寻了一家客店住下，并包了店中所有的客房。晚饭时黄丽娟因心事重重，饭菜难进。老母亲便让她早些休息。而这时蓝斯一

行也赶到此地。蓝心见一家客店前停着轿马，心中一动，便向店婆要客房。店主答道：“真不巧，刚才有一个姓黄的官宦人家全包了。”蓝心暗自叫妙，领蓝斯进了对门的一家客店。等蓝斯酒足饭饱之后，才将此事告诉了他。蓝斯一听，不由高兴得跳了起来：“你这狗东西，怎么不早说，快叫小的们给我抢来，当夜成亲!”蓝心摇头说：“公子爷莫急，这黄洋驿是个客来人往的去处，黑夜抢亲，嚷闹起

来，对老太爷的官声有碍，不如……”他在蓝斯耳边低语几句，蓝斯不由大叫“妙哉!妙哉!”乔砚一路寻来，三更时分才到黄洋驿，问过几家客店都说客满，他心中十分焦急。忽然看见一家客店前停有两乘暖轿。心中想道。就暂且在此过一夜吧。就掀帘走了进去。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黄家老仆人就早早起来，他想唤醒黄家母女早些赶路。而这时蓝心因昨晚吃得太饱，早起拉肚子，听对门客店有响动，便扒着门缝向外瞅，将老家人的一举一动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明白黄家人要提早赶路。便叫醒蓝斯及众家丁。他乘其余人起床之时，自己偷偷溜到外面，掀开轿帘一看，见轿内坐有一人，顿时喜出望外。叫蓝斯和家丁抬轿快走。待黄家母女收拾好行装，出了店门，却不见了一乘轿子，无奈只得另雇一乘上路。乔砚从梦中醒来，觉得身子颤悠悠的。他听到轿外有人在向蓝斯拍马屁，乐得蓝斯哈哈大笑。乔砚慢慢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心中想道：如果他们把我抬进府内，必定凶多吉少，还是逃走为妙。但又转念一想。不成! 如果我走了，被他们发现，这些家伙一定要回去把黄小姐抢来，良家女子岂能遭了他们的毒手?哎!救人救到底，走一步算一步吧!乔砚拿定主意。见座旁有一包袱和一个果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套女人的衣服和一盒酥饼，乔砚于是换上女服，吃了些酥饼，并把包衣服的红绸蒙在头上。从早晨一直走到下午才到天官府。花轿刚进大院，蓝斯就要和“黄小姐”拜堂成亲。蓝心忙阻止说：“公子爷，咱们官宦人家凡事要讲个吉利，拿来皇历选个吉日才好。于是决定第二天成亲，把“新人”送入小姐房中安歇。乔砚一听，心中暗自叫苦，好在暂时还未露出什么马脚，随他去吧!乔砚进了蓝秀英的闺房，众丫环都向老太太报喜去了。乔砚拢上房门，扯下红绸从镜中看到自己不男不女，不伦不类，正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楼下—片人声，乔砚忙退回原处坐定，盖上头巾，心中一阵发紧。秀英由秋菊陪着走进室内。心中暗想：哥哥突然抬了一个“新人”回来，以前在母亲面前又未提起，这其中定有原因。秀英坐下问道：“姐姐家在哪里? 何时与我哥哥定下姻亲?”乔砚尖声回答：“奴家是被强盗抢来的。”秀英闻听，不由得双眉紧蹙。她想了一下，决定把“黄丽娟”领到母亲面前，劝说母亲将这个女子放走。乔砚怕露出破绽，急忙说：“我是自愿来的……”慌乱中露出男人的声音。秀英不由一惊，问秋菊道：“她的声音怎么这么粗啊?”乔砚见势不妙，忙又尖声说：“奴家是哭娘哭哑的。”秀英这才稍微放心，叫秋菊去端香茶。秀英见他身上的衣裙

并不合身，猛然秀英发现他裙下露出一双大脚，不觉惊叫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乔砚更慌了，竟将绸巾扯掉，露出了男人面目。秀英见状大惊失色，一连倒退几步，喝道：“胆大狂徒，胆敢男扮女装，混入闺房，该当何罪?”又仔细一瞧，原来是昨日在观音寺碰到的那个书生，便冷笑道：“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乔砚口中叫屈，便把她哥哥如何抢黄小姐，自己又如何男扮女装前来蓝府之事讲了一遍。秀英听后暗想：他原来是个行侠仗义之人，只怪哥哥无法无天，这可如何是好呢?乔砚见她呆呆地不说一句话，连连拱手道，“哎!小姐，为了我倒使你为难了。快想个法子让我逃走，小生永不忘小姐之恩!”秀英仍不答言，心中想道：“若将他放出去，定要玷辱自己的清白。昨晚在观音寺中，就觉得他是一个有志气的读书人，如今又见他舍已为人，更觉这位公子不凡。如果我日后听从父母之命，嫁一个官宦子弟，未必能及上此人。想着想着，粉面已见绯红，不觉失口叫道：“相公!我……”乔砚忙施礼道：“小姐，有何见教?”秀英正要大着胆子说明心事，却听秋菊在楼下叫喊，说老夫人让小姐快去。秀英急向外走。乔砚不禁出了一头冷汗，问道：“小姐，我可怎么办?”秀英说，“你……不用怕，待我和母亲讲一下，一会儿就放你。”说完锁上房门和秋菊见老夫人去了。到后堂见过母亲。秀英诉说了哥哥为抢黄小姐，误抢乔砚的经过。并绯红着脸道，“这位乔相公倒是个行侠仗义、朴实诚厚的君子，比起那些官宦子弟好多了……”老夫人听出了女儿对乔砚有意，便暗自打定主意，命秋菊将乔砚带来见她。老夫人见乔砚相貌俊雅，彬彬有礼，心中也很喜欢。待问过乔砚的身世后，说道：小儿无礼，在外胡作非为。公子见义勇为，令人敬服。今日老身作主，欲将小女许配于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乔砚自从在观音寺和小姐相见，就有一见钟情之意，今日老夫人之言正中下怀，忙跪地叩头：“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秀英早羞得粉面通红，拉着秋菊躲起来。第二日，天官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客如云喜气洋洋。一到吉时，堂中红烛高照，乐声大作。蓝斯兴冲冲地来到堂前，见秋菊正扯着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站在堂中。蓝斯正要和新娘拜堂，却见母亲从屏风后在Y 环的簇拥下走出，指着蓝斯喝道，“……你在此干什么?”蓝斯一惊，结结巴巴答道：“孩儿正和黄小姐拜堂啊!”“哪来的黄小姐，你睁眼看看。”蓝斯见母亲发怒，便咕哝着掀开头巾……蓝斯登时呆若木鸡，最后他顿足道：“……这是我妹妹啊!”回身揪着蓝心

便揍，蓝心见势不妙，撒脚便逃向外面，厅中顿时大乱。待堂中安静下来。老夫人吩咐请新姑爷，登时鼓乐喧天，乔砚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堂中，与蓝小姐拜堂成亲，喜结良缘。夫妻恩爱，故事数代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