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之王

            　　　　　　      水果之王

　　　　　　　　　　　　　　　文／封尘

　　　　　　　　　　　　　　　　１、

　　王果是我们这一堆孩子的孩子王。要当孩子王必须具备几个条件，第一要体格魁梧，像我这么瘦弱的就不行，万一打起架来肯定要丢脸。第二要有威信，震得住人，这就是比王果还要强壮的阿三当不了孩子王的原因，这人从小就胆小。第三，孩子王基本都是男生，也有个别是女生，这样的女生长大后不是太抢手就是太滞销，所以像小婷和小雪这么平凡的女生是没有机会当孩子王的。除此之外，孩子王还要懂得笼络人心。

　　王果用来笼络我们的是他爷爷的果园，那个果园的果树的品种多到上了二年级的王洁掰着手指都数不清楚的地步。王洁是王果的表弟，我们都知道他的智力有点问题，不和他玩，但后来看在王果和王果带来的水果的份上，我们才渐渐地和他玩。

　　我们这群孩子算是个大群体，一条街的孩子有一半是我们的人，剩下的一半分成了五个团体，在我们眼里他们就是乌合之众，我们自己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因此，按照我们从古装剧里得来的认识，他们是应该向我们朝贡的。王果第一次带着我们到隔壁区征收到的贡品是一个篮球，那个篮球有点旧,但是之后陪了我们很久才坏掉。那天王果很高兴，就给我们一人发了两个橘子。

　　他给我们的橘子是从他爷爷那个远近闻名的果园里偷来的。他爷爷很凶，曾经把一个闯进果园里偷水果的贼的一条腿打断了，后来他就在果园里散养了三条狼狗，从此小偷再也不敢上门。但他爷爷的水果还是经常被偷。因为那些狼狗很听王果的话，还为他放哨。但王果还是被抓住了一回，那天他听到狼狗叫就迅速提起装水果的袋子翻围墙逃跑，却没想到他爷爷在围墙下等着他。

　　据说那次王果被打了很惨，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他好几天没来上课。后来再看到他的时候我们都尽力在他身上找伤痕，无奈能看到的地方都完好无损，然后他小声到告诉我们，我爷爷狠着呢，对着一处就是一顿狠打，我现在都还疼呢。小婷问到底打哪了，王果凶凶地说，女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嘛？然后小婷就哭了，再然后我们轮流去哄她开心。

　　为此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上水果。但后来我们又能吃上水果了，这归功于我。我那个时候脑子特别好使，是王果的御用军师，大多数的主意都是我给出的。在我们吃不上水果的那段日子我去学了象棋，而且学得很精。后来王果再要去偷水果时就叫上我，我去找他爷爷下棋，他趁机对水果下手。他爷爷很要强，觉得老是下不过一个孩子是件很丢脸的事，于是在冬天没有水果可偷时他就主动来我家下棋。为此我苦恼了一个冬天。

　　之后王果有了一个在整条街上都叫得响的名号，那个名号是我想出来的，叫做水果之王。有了这个名号我们去征收贡品时就容易多了，对方总是满脸巴结地拿出贡品然后笑嘻嘻地问能不能给他们一些水果。王果总是很豪爽地答应，但我觉得这样把“赋贡”搞成了“互市”有点划不来，但想想是他家的水果就没有再说什么。

　　冬天不能用水果笼络我们的时候，他就带我们去镇外的河钓河鲜。冬天钓河鲜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又冷又不好钓。一大群人忙活了半天才钓到了很少的鱼虾，然后就地做成烧烤，这个时候王果就会很义气地说，你们吃吧，我是大哥，让给你们了。然后大家就会很感激并且崇拜他。其实这也是我的主意，因为夏天的话就会钓到很多，就显示不出他“患难见真情”的义气了。

　　　　　　　　　　　　　　　　　　　　　２、

　　王果做过的最让我们钦佩的事情发生在我们五年级的时候。那天下午他坐在二楼窗台上玩蜡烛，结果蜡烛掉下去引燃了晾在那里的一大堆衣服。然后他从窗上跳下去，端起一盆洗了衣服还没倒掉的水把火泼灭了。这整个过程都被住在隔壁的我看在眼里，于是我神情激动地四处奔走为他做宣传。那个年代我们还没有接触到蜘蛛侠钢铁侠，只能按照战争片里英雄牺牲的场面改造王果的真实故事然后讲给别人听。不久王果的名声就远播到了小镇的各个角落，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了有个叫做王果的英雄住在咱们小镇上。

　　这件事情产生了众多的结果。第一是王果被他爸打了一顿，伤势不轻。然后是我们声名大振，吸收了很多新的成员。接着是另一个孩子王为了成名仿效王果，结果把自己的腿摔伤了。

　　那之后我们这个群体就有了自己的名字。那时的电影里最牛的部队往往叫“ＸＸ独立团”，而大部队只是来收拾战场的。最终讨论之后叫做水果之王独立团，大伙一致觉得很气派。

　　团长毫无疑问是王果，我做了真正的军师，然后是数不清的连长排长班长，数到最后没有一个战士。王果说，不要紧，等我们招到了新人之后就让他们做战士。

　　之后就有了三十多个孩子排成方队去上学的事。王果领队走在最前面，跟着是我，旁边是我们的助手小婷和小雪，然后是大部队。一开始有人会停下来注视我们，慢慢地大家都习惯了。渐渐地我们也觉得无聊了，于是就散了，还是各自上学的方便。

　　　　　　　　　　　　　　　　　　　３、

　　春天过得很快，在立夏前一天王果有了第一个梦想，环游世界。一开始是这样的，某一天不知道哪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说我们镇外的那条河流向更大的河流并最终流向大海。王果听说之后有了第一步设想：我们自己造一艘船去看大海。接着所有人都兴奋了，围绕要带什么东西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讨论有了重大突破我们才发现没有讨论怎么造船，于是大部分人的热情瞬间冷却。

　　有人提议弄艘现成的船，比如阿三家放在水库上的那艘船就够大。王果说这是个好主意，大伙有意见没有？众答：没有。王果转头问阿三，你呢？阿三一听就哭着跑了。最后王果说，刚才先礼了，晚上后兵，我今天晚上就去借船，你们准备好东西听我号令，听到了就出来和我会合。

　　那天晚上想着要离家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呢，就一个人坐在床上等王果的号令，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天亮我又伤心了，想别的孩子都走了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怎么办啊怎么办。然后出门，发现大家都等在王果家门口。其中一个知情的说，听说王果昨天晚上去被等在那里的阿三他爸抓了个正着的，然后被送回家挨了一顿毒打。我说不可能，我什么都没听到。他说你知道什么呀，他爸打他都是塞住了嘴巴再打。

　　王果为了表达没有实现对我们的许诺的愧疚之情，再一次冒着挨打的危险偷了很多樱桃给我们。但当他问还有谁愿意跟他去看大海时，所有人都沉默了。最后他说，你们不去，那我一个人去，我做艘独木船环游世界去。

　　后来他就失踪了很长时间，准确说是一放学就不见了踪影，别人问他他也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在哪里。有一天下午他神秘兮兮地拉住我就往镇外跑，最后跑到河边一个很大的竹林里。他用木棍刨开一堆竹叶，然后一根很大的木头和很多工具就呈现在我眼前。我问他在哪里弄到这么大的树的，他笑了笑却不回答。

　　他说，木头我弄得差不多了，但我不会掏，你聪明，想一想要怎么掏出合适的形状。我说我也不知道，得回去画示意图。然后我们把那根木头埋了回家查资料。

　　我查阅了《鲁滨逊漂流记》和一些绘图课本之后画了幅草图交给王果，他说多谢，等我环游世界回来它就是你的了。

　　整个暑假王果都在做他的独木船，我偶尔也去看看他，独木船的进度虽然很慢，但是也快要完成了。

　　我们这群孩子过了很长一段群龙无首的生活，但看在我们人多的份上，也没有别的孩子敢来抢我们的地盘。但是他们陆续盗版了我们的名号，比如蔬菜之王独立纵队之类的如雨后春笋般蹦出来，这让我们感觉到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开学不久王果再一次神秘兮兮地把我往那个竹林拉，他说，成啦成啦，我的独木船做好了。那艘独木船神气地躺在那里，虽然样子不好看，也比较粗糙。我对这艘船赞美了很久之后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他说，我还要再准备些东西。

　　说着他坐了进去，两脚放平前伸，然后一手抓一块乒乓球拍做划水的样子。接着他指着脚边的槽说，这里放伸缩鱼竿和别的东西。然后他吃力地爬出来，指着船尾说，我还要套个大卡车的内胎在这里，这样船就不会沉了。

　　那天傍晚我觉得王果越来越像个英雄了，但他对我说了，这件事要保密。于是我想，在王果去环游世界所有人找他找疯了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英雄在哪里，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啊。

　　王果最终没有走成。每年９月都有几场暴雨，像是把一整年的雨一次性下光一样。那两天学校通知放假不上课，据说学校的操场已经淹了半米高。我在家里看漫画，王果跑来找我，他一身湿透地站在我面前神情激动地说，我找到大卡车的内胎了，把船尾稍微削细就能够套上去了。我说，真的吗？那你是不是要走了？他说，是的，天一晴就走，我还要带把伞。

　　然而两天后的周末一脸沮丧地来找我，我说怎么了？他阴着脸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向河边走去，我跟着他。到了之后我傻眼了，大雨冲走了竹林里堆积的落叶，顺带也冲走了王果的独木船。他捡起一块石头往升了好多的河里扔，然后他就蹲下去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４、

　　王果的爷爷就是在那个秋天病逝的，他死了之后果园就成了王果他爸的。那几天王果一直在和他爸爸吵架，因为他爸想把果园转让出去，王果不让。我听见王叔叔大吼：不转让出去谁来看果园？我和你妈都要上班，果园你看啊？！接着就是王果大叫，我看就我看！反正不准把果园转让出去！然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一个星期之后王叔叔还是把果园转让出去了，连那三条狗也卖给了别人。为此王果绝食两天，两天之后他正常吃饭正常上学，只是行为变得越来越古怪。那以后我们都不太敢和他说话，他老是阴着脸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一个人盯着某处就是很久。

　　后来出了很多事情，让我们越来越不认识他。

　　首先是另一堆孩子占用了我们的名号，原因是他们的孩子王的爸爸买下了那个果园。王果去找他们理论，结果打了起来。王果之前从来没有真正打过架，只是偶尔和我们打着玩。但那一次他发了狠，打掉了一个孩子的门牙，还把另一个孩子的脸打肿了。那两个孩子的家长找上门，王果再一次被他爸打了，但这次不同，他还了手。

　　那帮孩子见了我们就很不客气，他们说，你们现在不准叫水果之王独立团，我们才是。

　　很快发生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果被一辆车带走了，说是带到青少年教育中心去接受教育。然后才慢慢地听说了一些事。王果跑进果园里把树苗和果子砸了个稀烂，还企图毒死阿三家养在水库里的鱼。

　　半个月之后他回来了，但我们都躲着他。不久他爸就把他带到外地去读书了。

　　后来听到关于他的谈论，说是已经变得很沉默，但行为已经正常了。

　　不久我小学毕业，告别了我的童年时代。我再也没有见过王果，只是偶尔想起他，他似乎在说，我才是水果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