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铺子】 桃李

BY:Kylin  【编辑：影子】

 

舒桃最后还是去了画展。

她在那幅取名为《酸》的画前站了好久好久。

那是一幅头像素描，画的是一个黑直长发的女孩子吃桃子的场景。微微侧着脸，桃子搁在嘴边，很随意的样子。整体看来，这个女孩子长相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她的眼睛却灵动地望着前方，仿佛能够望到人的心里，让人突然就有种莫名的酸酸甜甜的感觉，萦绕在周遭挥之不去。

舒桃伸出手，触摸到的却是一层玻璃的冰凉硬度，传入指尖的不再是那种有着摩挲纹理的素描纸张，更没有沾到手指上的灰色铅沫。

她收回手，玻璃上浅浅地映着她的笑，以及“谢谢你”的口型。

 

 

“我觉得你，”男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舒桃一笑，“就像一个桃子。”

“你是想问为什么吗？”男生又抓了抓后脑的头发说道，“我说了你别介意啊！你给我的感觉，嗯，就是酸涩的甜。像还没有熟透的桃子那样。”

这个看着舒桃会脸红的男生叫苏李。

天正蓝，风很淡。

那年舒桃23，苏李16。

七年。三年又四年。

患有先天失语症的舒桃在桃花开得正欢的三月第一次遇到了来桃花林写生的高二学生苏李。

“这个，给你。”苏李有些紧张地从身后伸出拿着桃子的手递给面前坐在石凳上的舒桃。

 “我洗过了，你可以直接吃的。”

“啊？你是想让我坐下？不用不用，我不累，站着就好。”

有时熟络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你吃桃子的样子真好看。”苏李坐在草地上托着下巴看着舒桃说道，“我每天给你画一幅画，你说好不好？”

“今天在画室里待了一天，累死了啊！”

“哼哼哼，不就是数学题嘛！小事一桩！我半个小时就做完交卷了赶着过来见你了！”

“万恶的英语啊！我背不下单词来怎么办？桃子帮帮我吧！”

“这张日本原声大碟很好听，你一定要回家听听啊！”

“我今天画得这张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因为桃子长得好看所以我才画得好看啊！”

这个比她小七岁的男生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舒桃每次都是静静地听。

 

 

是个人就能看出苏李的意图，更不用说长了苏李七年的舒桃了。

其实舒桃看到苏李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了。

这么多年来，舒桃的父母为了治好她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身体一切正常，就是无法开口，看了无数的心理医生依旧没什么效果。

“也许是她自己不愿说话，现在只能靠她自己了。”医生最后这样跟她父母说。

自这之后舒桃的父母便由着她去了，其实舒桃除了不会说话之外，其他各方面都很好，懂事听话乖巧。这么想着也就想开了，只要她自己开心就好。

舒桃自己从未想过要开口讲话，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讲话。即使是后来苏李的出现，即使，舒桃喜欢苏李。

苏李年纪还小，他现在只是好奇，只是一个孩子对一个不是同一时代出生的女子世界的好奇而已。总有那么一天他的好奇他的执着他的幼稚他的感觉会消失殆尽。其实苏李你才是酸涩的没有熟透的桃子吧。

舒桃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会将秘密埋在心底。只是，她想看着苏李成熟起来，她想在这个过程里看着苏李一点一点的改变，看着他从稚嫩到成熟，从孩子到成人，从感性到理性。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可是舒桃还是想骗一骗自己。

苏李的各种示好，舒桃也只是淡然一笑。两人关系不冷不热，不像朋友，也不像陌生人。

这么一直持续下去就很好，至少让我了解了你。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苏李大一结束的时候，舒桃去学校找他。

他脸上写满了惊异和欣喜，非要拉着舒桃去星巴克。

进去不到十分钟，苏李眼睛就红得跟兔子似的。过了好久苏李还是开了口，声音很小很小，有些沙哑，哽咽。

“我喜欢了你这么久。”苏李垂着头，闷闷地说出这句话。

舒桃心头一颤，险些落泪。她心里何尝不是，她以为过去三年苏李应该长大了应该改变了，可是她以为错了。苏李就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孩子，他不想做任何改变。

所以舒桃还是听从了父母的建议，准备和不久前相亲认识的那个大学老师结婚。那人好得简直完美至极，家庭条件好，地位也不低，而且舒桃知道那人是真心待她好。这样的人才是适合她的人。

“我将来也会有工作，我也能养你。”

“我每天都会给你画画。”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样不好吗？”

“我真的很喜欢你。”

“为什么你要这样？”

“耍我很好玩吗？”苏李说这句话的时候，抬起了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舒桃有些震惊地看着对面的苏李，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她知道自己就是一直在耍他，给他希望，又给他失望。一直都是。只不过她给自己的这种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对双方都有利，殊不知这样只会更让苏李伤心。

舒桃张了张嘴，却意外尝到了酸涩的感觉，什么时候她也流泪了？

“是不是嫌我小？没有责任心？”

舒桃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就是因为我没钱了？”苏李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就像一个即将要发作的小兽。

舒桃依旧摇头。她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了，她一直以为主导权在她的手里，当眼前这个19岁的少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已经无法控制了。苏李对她是认真的。想到这里，舒桃猛地站了起来，她要离开这儿，她怕自己再在这儿多呆一分钟就会改变主意。

舒桃没敢再看苏李，直接转身要走。

“求你了。”

苏李的这三个字像一把刀子插进了舒桃的心口，疼得她有些不能呼吸了。

舒桃还是没有回头，她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念了声对不起，调整了一下呼吸，就走了出去。

苏李并没有追出来。

 

 

而今站在这幅画前的舒桃已经30岁了，依旧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婚礼前一天的她独自一人走到火车站，刚好有一班即将发动的车次，她想都没想的就上去了。

她还是逃了，没有勇气结婚，没有勇气再见苏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逃了。

后来，她的父母找到了她。

舒妈妈抱着她哭，不停地重复着“是我们不好”之类的话语。

 

 

这四年里，舒桃再也没有听过苏李的任何消息。这个叫苏李的男孩子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舒桃也明白了，从今往后，苏李也只能出现在她的那三年过去里。舒桃再也看不见他了，除了那一厚沓苏李给她画的素描，什么都不剩。

原来的那片桃花林不复存在，成了整天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的工地。

舒桃想再见苏李一面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

舒桃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苏李的感觉却如同陈酒一般愈发浓烈。

    直到有一天，舒桃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一则标题为“天才画家在本市举行画展”的消息。

这年头天才画家并不稀奇，举行画展也不稀奇，吸引舒桃的是“苏李”二字。

舒桃站在镜子前想了很久很久。苏李刚好到了自己曾经的那个年纪，二十三。说不定已经订婚了呢。他应该又长高了不少吧，小孩子脾气应该改掉了吧，他可能认不出我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大龄剩女了吧。

舒桃想到这里，拧了拧眉心，暗自嘲笑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考虑这些。

 

 

可是，直到画展结束舒桃也没有看到苏李的身影。

那些前来采访的记者也都是悻悻地失望而归了。

舒桃坐在关掉的展馆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看着掌心的纹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脑袋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青涩的氤氲着红晕的桃子落入了舒桃的手掌里。

舒桃心里开始砰砰直跳，愣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

“洗过了，你可以直接吃的。不过，”苏李满满的笑意，俯下身看着眼前湿了眼眶的舒桃。“这次吃了是要还的啊！”